夢裡花落

中國時報【李柏青】

火車駛過蘇黎世後，鐵路兩旁山勢漸緩，連綿的丘陵覆著綠草，牛羊群散落其間，瑞士東部第一大城聖加崙（其實它人口不過八萬，與我的故鄉烏日差不多）便坐落在丘陵間，它曾是中古黑暗世紀歐洲大陸上少數閃耀著人類智慧光芒的地方，也是現存最古老的圖書館之一。

我很喜歡聖加崙的歷史，像一次複習中世紀早期的基督教修士文化，那與其他文化下的苦行、修道文化沒有太大差異，人類都瞭解物質終將腐朽，惟精神永恆，但身處凡世，我們總又為追求物質而違背心靈道德。因此當有人可以摒棄物質、一意追求精神修行時，我們便認為他們有神奇的力量，上帝更聽得見他們的祈禱，我們於是捐獻，期待多少償贖些罪孽。

基督教修士最早出現於羅馬帝國的埃及，快速遍及歐洲大陸，不過真正重大的影響卻孕育於羅馬帝國之外。愛爾蘭在五世紀時接受了基督教，在羅馬教會管轄之外，愛爾蘭教士建立許多修道院，更強調清貧對信仰的重要。六世紀末，愛爾蘭修士聖高隆邦開始了偉大的「塞爾特傳教運動」，「愛爾蘭十二使徒」跨海來到不列顛與法蘭克王國，宣揚他們的信仰，其中一位修士聖加爾（St Gall）來到東瑞士，建立隱士居所，「聖加崙」之名由此而生。

約莫同一時間，義大利也興起修道院改革風潮，羅馬出身的聖本篤在六世紀初建立的本篤會，本篤會規成為修士生活最完整的戒律，本篤會強調「勞動」，因此抄寫古文書、製作手抄本便成為修士們除了禱告之外的重要活動。八世紀初，一位本篤會的修士奧特馬奉法蘭克王國宮相「鐵鎚查理」之命來到聖加崙，建立修道院。

在未來的幾百年間，聖加崙修道院財富與政治勢力不斷壯大，修道院長甚至受封親王（prince），實質統治聖加崙地區，這使得修道院的藏書穩定增加，成為中世紀歐洲最大的圖書館之一。十五世紀加入瑞士聯邦後，修道院最大的敵人反而是瑞士裡頭的「兄帝之邦」，宗教改革後，分屬新舊教的各瑞士邦國紛爭不斷，屬於舊教的修道院與蘇黎世、伯恩等新教邦接連發生戰爭，加上拿破崙入侵，修道院勢力日衰，十八世紀末，修道院被廢。

聖加崙圖書館裡頭還有個地球儀，是蘇黎世博物館送給聖加崙的仿製品，因為真品當年被蘇黎世人搶走了，他們不想還。

現在我們看到巴洛克╱洛可可風格的圖書館大廳與大教堂都是十八世紀後半重新裝修，雕梁畫棟，早不復千年前本篤會所要求的簡約樸素。惟一能與過去連結的是那些展出的手抄本，聖經、本篤會規、修道院長敕令等，想像千百年來無數的修士，窮其一生，在冰冷的石室中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撰上，那是如何寂寥卻虔誠的光景。再看看手抄本頁緣的泥金畫飾和那些龍飛鳳舞的花體字設計，我想，他們還是很快樂的吧。